好吃佬家风
文/赵远春
好吃乃我家祖传，从我辈上溯，即达四代。
老嗲嗲人称猛嗲，晚清武举人之马童。为举人老爷牵马开道，鞍前马后，所食者多是残羹剩饭，然玉食遗鳞，却不是寻常人家所能享用。
嗲嗲叫文嗲，虽荒货佬主业，却也算小小商人，走南闯北，近至湘川远则徽广，八大菜系吃过半数。
父亲当了一辈子工人，从入厂学徒，到骨干中层，最后当到厂长，地北天南，酬来送往，一心为公，却也少不了遍尝了各地风味。
本人远春，16岁当兵，先到中原，随世事变迁南北东西几近跑遍，好似与生便有美食之约，吃过大半中国。
几代相传，好吃当冲。本土湘菜，直当尊贵，然而各地风味特产，均以落腹为舒服。没有吃过的便是好的，没有尝过的就是美食，从不挑挑捡捡，上肴也好，下菜也罢，样样都能品出美味来。
虽是好吃，却有原则。老祖说过：酒是人喝的，糟是猪吃的。一辈子醉过两回。嗲嗲讲过：害人的不做，醪人的不吃。一辈子醉过一回。父亲交代：吃要吃有味的，做要做有理的。直到去世，我没见过他醉过一次。
远春不同，不但醉过而且横过。醉是昏醉，横是死横。但凡有美味，便要畅饮，认准的道理，更要坚持。向先人交代，确实有些不孝。
好吃佬传家，首当品味。山珍海味也好，粗茶淡饭也罢，万变不离其宗的是：食不厌精。好食材粗制滥造便会毫无特色，平常料精心制做也会生出美味。所以好吃佬用现代话翻译就叫美食家。
因为品味，老祖得罪过不少人。那时候，清朝没了，举人没了，四乡八里红白喜事宴请宾客，能请到老祖入席却也光荣。人人都尊老祖为猛嗲，宴席即罢，看猛嗲落筷，一句好评，主家便欢天喜地，红脸生光。然而猛嗲常常是直来直去，什么这个菜味道不正，工艺欠缺，哪个菜是火候有误，偷工减料，弄得主家抬不起头来，羞愧难当。如此往复，次数多了，便有更多喜家不请猛嗲了。他们请的更多的是我一个外姓老祖——冉嗲。冉嗲入席，一阵海吃，筷子一放，便好声连连，什么肉菜鱼鲜，炒菜下菜，样样都好，主家是喜笑颜开，客人是含笑而归。我就好笑：老祖啊老祖，你怎么就不能捡好听的说呢，看不，请你的少了吧！
好吃佬传家，二是动手。本地老话，会吃地就会弄，此话一点不假。远春生于60年代初，上有嗲嗲父母，下有弟弟妹妹，每日餐食平平常常，一般一般。炒菜弄饭基本是父母的事，而过年过节嗲嗲却常常在旁边指点厨艺，什么焖蒸炖煮、煎炒烹炸全都恰到好处。虽是寻常人家的粗菜淡饭，却也入口难忘。
大约十一二岁时，我与伙伴们在土坑里打土块仗，捡到一只斤把多重的脚鱼。拿回家，嗲嗲告诉我杀，告诉我整，告诉我弄，一只脚鱼，变成了一个香喷喷的小缽缽。那味、那香，那情，几十年了，想想都是一种享受。
好吃佬传家，三要创新。传统美食源远流长，花样翻新却是不变的灵魂。出生在60年代的伢，没有人没经过时代的磨砺，日子很苦，可生活照样有味。
早晨买回家的白菜，可以炒一碗，白菜帮子往清清的潲水里一放，到了第二天就能做一碗可口的酸菜。大鱼吃不起，几角钱的小鱼虾还是可以的，两调羹酢辣椒一和，照样吃得美滋美味。
一家六口人，三个小孩伢，父母工资低，计划物资少。改善生活，增加营养，着实让家家父母都为难。全家每月6张票，不可能天天有肉吃。父亲便每个星期集中一张票，买来斤把肥些的肉切成厚片一锅煮，小火慢炖烂烂地，又香又有油水，下千张，下青菜，一碗清汤再泡饭。好吃啊好香，几十年后我给它起了一个好名字，叫做斤半肉桶半水。结果这菜成了我家传家菜，并且花样不断翻新，常换常吃，常吃常新。如果哪天我去参加美食节目，我一定可以用斤半肉桶半水征服所有评委。
好吃佬传家，重要的是坚守和传承。我辈之间，到了现在，社会发展了，物资丰富了，生活更是不用说了。小时候听老人们说：有朝一日时运转，每每朝朝像过年，说句良心话，过去过年也不见得会比现在的每每天天吃得好。
现今各种媒体，特别是电视节目，美食占了相当份量。什么外婆的菜、妈妈的菜、家乡的菜一个比一个火，一个比一个有味。其实这背后的就是坚守和传承几个字。
美食当前，什么东西让人心动、口动，一般人首选是“百年老汤”、“百年老店”、“百年工艺”。而这些“百年”的基础，便是坚守和传承。
面对后人，远春一定会唠唠絮絮这几句话，“酒是人喝的，糟是猪吃的”，“毒(nao)人的不吃，害人的不做”。“吃要吃有味的，做要做有理的”。
因为，这是好吃佬的家训。
作者简介：赵远春，津市散协会员，市审计局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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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兰草》年第三期《散文之旅》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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