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难以忘怀的欧美杨规划经历
曾几何时，欧美杨是洞庭湖区林业的代表性符号，只要一说起洞庭湖区林业，不得不提到给湖区创造巨大财富的欧美杨。一棵欧美杨，成就了许多林业工程师，成就了许多农民企业家，也曾富裕了洞庭湖区多少林农。年初，笔者作为常德地区林业局选派的全省洞庭湖区杨树林规划的技术人员之一，在益阳县参加一个多月的培训后，被安排在汉寿县为主参与了该县的欧美杨规划设计，规划文本上报到省里获得圆满通过。当年冬季，汉寿县乃至整个洞庭湖区按照规划设计开展了大面积的欧美杨人工造林。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谁曾想，时隔35年后的年冬天，洞庭湖区的林农为了地球之肾不被枯竭，毅然将多万棵欧美杨全部伐光。尽管砍伐欧美杨老百姓会有较大损失，尽管在砍伐中有一种忧伤和一抹惆怅，但为了环保大业，为了子孙后代，这些林农按照中央环保督查组的要求，采取壮士断腕之举，将几百万棵欧美杨全部伐光的这种识大体顾大局的精神还是可圈可点的，他们虽然也会慻念眼前利益，但当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发生冲突时，他们把长远利益摆在了第一位。他们深深地认识到，人类就一个地球，地球之肾枯竭了，人类的生存环境也就变坏了。
即将砍伐的洞庭湖区欧美杨
35年过去，尽管不知道这些种杨树林的地方收获了多少茬，也不知道曾经留下足迹的那些湖洲变成了什么样子，但笔者当年参与洞庭湖区杨树林规划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那点点滴滴却总是难以忘怀。
年7月，我从湖南林校毕业分配到原常德地区林业局（现为常德市林业局）工作。在常德地区林业局工作差不多两个月后，就被安排到石门县大兴公社（后改为渡水乡，现合并到维新镇）办点。那个年代交通不变、通讯不畅，进入大山区，人生地不熟，白天下到村，晚上回公社，吃饭多数在农民家里，洗衣就下到渡水河的重阳树河段，基本上过着农民生活。可以想象，一个没有在山区生活过的刚毕业的学生初来大山区工作的寂寞和孤独。办了半年点之后的年3月，突然接到局里电话，说是要我收拾行李赶回局里来另有工作安排。我琢磨着会是什么新的工作安排呢？是不是又安排我到一个更艰苦的地方去办点呢？回到局里，领导告诉我说，“大兴公社的点不办了，要到南岳公社（后改为商溪乡，现合并到磨市镇）办水土保持规划试点”。当我听了这话，心里嘀咕着还是逃脱不了办点的命运。对我来讲，在办点期间，常德就像是个旅店，既便办事回常德住两天又走了，参加工作大半年，连局里的人也认不全。当然，不想办点的心情哪怕再强烈，也是不敢说出口的，说出来怕领导说我“挑精拣肥”。局领导接着说：“南岳办点放后一段时间，你先去参加省里的培训班”。当得知局里安排我与林业调查设计队的其他同志参加由湖南省林业厅举办的湖南省洞庭湖区杨树林规划培训班时，那股高兴劲不由言表。因为终于可以脱摆孤独了，终于可以暂时脱离大山了，终于可以与同事们相处在一起了。培训班在益阳县赫山旅社举行，名义上是全省杨树林规划培训班，实际上也就长沙、岳阳、常德、益阳四个地市的林调队员。培训20多天后，为检验我们的学习成果，省林勘院决定以益阳县为试点，将所有受训人员分配到益阳县的湖区乡镇进行规划。规划完后，再由省林勘院的专家进行现场检验，看调绘是否准确，看计算是否准确。如果经检验是合格的，方可回到所在地市进行杨树林规划。我和几个队员被分配到益阳县过鹿坪公社（现为益阳市资阳区过鹿坪镇）进行规划，在过鹿坪公社负责人的带领下，拿着地形图到该乡的大小湖洲、河滩进行现场勾绘，然后进行内业计算，十来天后完成任务，后经省林勘院专家检查完全合格。
工人们正在砍伐欧美杨
培训结束后，我们回到常德。常德地区林业调查设计队（简称林调队，林业局的二级机构）按照省林勘院的做法，在常德地区林业局也举办了洞庭湖区杨树林规划培训班，对汉寿、安乡、常德县（现鼎城区）、澧县、津市、西湖、西洞庭等县区林业局负责林调的工作人员进行培训。说实在的，各区县当时从事林调的工作人员大多是转行过来的，对怎么育苗、造林还比较内行，但对“林业调查”没有专业知识，好多都是从乡镇林业站抽到县局工作的，也有相当部分没有受过林业专业教育，所以培训起来有相当难度，当然也就达不到像省林勘院对我们的培训效果。培训几天后，地区林业局和林调队领导根据培训的实际效果，考虑到林调队的人手还较充裕（当时林调队有10来个专业技术人员），于是决定将林调队的队员安排到这有关区县，且一人负责一个县，与县里来参训的同志一道共同搞好杨树林规划，林调队正副队长和工程师们负责检查各县的杨树林规划质量，规划工作全部完成后上报省林勘院，再接受省林勘院核查。我被安排到汉寿县，那时，没有双休日，也没有过周末的概念，再加上是单身，没有家的牵挂，就只知道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的规划，连续三个月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在汉寿县规划期间，县里参加培训的同志实际上充当了我们的向导，比如与乡镇联系，讲清杨树林规划的意图，以及要规划的区域。我们到乡镇后，有关乡镇也会安排分管林业的副乡长和林业站的负责人陪同我们。记得一次到汉寿酉港镇规划时，为了调绘精准，在酉港镇我们足足搞了5天。酉港紧临澧水，澧水在酉港镇河汊很多，河中有不少湖洲，要把现实中的湖洲准确地绘在地形图上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我们用的是1：1万比例尺的军用地形图，如果绘不准，误差就会很大。比方说，如果地形图上多绘了一平方厘米，实地中就会多平方米（也就是1公顷）的误差。那么一个县几千个小班面积汇总，误差大了林业统计就会不准，要么会增加国家投资，要么地方政府得不到应有的投资。在湖区进行地形图调绘和山区调绘完全不同，在山区，有一定的海拔高度，等高线将山的形状（山脊、山凹）表达得非常清楚，而在湖区，高差不明显，在地形图上看不清哪是湖洲，哪是河道，全凭认真看图找相对物实行精准目测和仪器测量。再者，调绘不仅是将湖洲面积大小在图上勾勒出来，还要把每个湖洲的立地类型标注出来。什么是立地类型？立地是指与树木或林木生长发育有密切关系并能为其所利用的气体、土壤等条件的总和。构成立地的各个因子称为立地条件。把立地条件及其生长效果相似的林地归并到一起，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立地分类。那么我们调绘的每个湖洲是什么土壤类型？是肥沃、中等肥沃、还是瘠薄型？是什么植被类型？是水生植物、湿生植物、还是沼泽植物？是喜光、耐荫、还是中庸植物？等等都要标注出来，立地类型的详细标注决定了某湖洲是否适宜种欧美杨。一般来讲，湖洲上有较多水生植物和沼泽植物的，大多长满了芦苇，不宜规划种植杨树。虽然我们调绘地形图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准确无误，但其误差必须在规定的范围之内，也就是最后随机抽样检查时，实测面积与调绘面积误差在允许范围之内，计算出来的方差在规定范围之内才算是合格的，否则全部调绘的外业工作要重新来做。如果出现返工重做，不仅要挨批评，更重要的是耽误了时间，省、市、县三级都不会答应。基于有如此大的责任，每处调绘我都得到现场，拿着军用地形图反复比对，再用铅笔在地形图上细致的勾绘，不能听向导介绍大概有多大面积。其实乡镇给我们带路的人不愿单调而枯燥的陪我们东奔西跑，就找各种藉口躲在一旁休息，有时遛到村干部家打牌，村里的负责人没办法推托，只好硬着头皮陪同我们逐块调绘。有的湖洲很大，我们想看全景，村干部要么给我们弄一辆手扶拖拉机在河堤上跑跑，要么给我们叫一艘小船，让我们围着湖洲转一圈。三个月下来，除去雨天不能野外作业外，没有休一个星期天，也没有找各种理由回常德找个女朋友谈一场恋爱，硬是把汉寿县所有能栽上欧美杨的湖洲跑了个遍，将外业工作完成。回到常德后，又日夜连轴的投入到紧张的内业计算工作中，“绘图、晒图、计算、汇总、验算、编写规划文本”等等，最后上报到省林勘院，顺利通过规划验收。当年冬季，汉寿县跟洞庭湖区其他区县一样，按照规划设计开展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大面积的湖区杨树人工造林。
已经砍伐的杨树正待清理
岁月易逝，世事变迁，因为欧美杨的速生性，从年第一次全面规划种植到现在，已经收获好几茬了。第一次规划的地方，基本上成了固定种植欧美杨的地方，没有规划为种植欧美杨的地方，多数为芦苇洲。
产品短缺时代给了欧美杨在洞庭湖区一寓适生的场所和短暂的生存片断……
欧美杨具有生长快，耐水淹，生命力强等特性，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风行种植并取得较好效益后，在年后，由于有巨大的利益驱动，种植杨树林的地方不仅扩大到了原种植芦苇的湖洲，而且还出现了用水田种树的苗头。记得常德市年就极力推行“五个百万亩”工程，这年5月，市里向全市发出号召，要求通过三年的努力，在全市发展“万亩人工牧草和饲料粮，万亩高效养殖水面，万亩速生丰产林，万亩优质水果，万亩优质蔬菜”，破天荒第一次提出了：“只要适合、需要，田里也可以种草种树”！其中的万亩速生丰产林就是规定杨树要达到一百万亩，湖洲面积种欧美杨不够百万亩，就要求临澧、鼎城、澧县、汉寿等县在丘陵区用塝田种毛白杨，可以说对杨树的认识到了刮“杨癫疯”的狂热地步。笔者曾参加一次座谈会，对在丘陵区用塝田种毛白杨表示明确反对，可这种反对意见不合时宜，当然不会被采纳。有些老百姓针对在田里种杨树说，“这哪是栽树？这分明是栽根!”。“五个百万亩工程”在实施过程中也有不同声音，见诸媒体的对利用良田种树种草也有抵制，安乡下鱼口、汉寿都有发生抵制事件。影响最大的是年4月15日新华网上发表的谭剑的文章《百万亩杨树吞噬长江之肾洞庭湖》，对常德市把发展杨树列入五个百万亩工程提出批评，“盲目种树也会危及生态平衡！”“在种植杨树的湖滩，芦苇不能生长，硕大的杨树冠下连草都不长。原有的群落生态系统完全被改变，湿地景观不再。此外，由于种杨改变了湖洲本来面貌，降低了湖水流速，使湖洲泥沙淤积速度加快。如果任由盲目种杨之风发展下去，再过若干年后，洞庭湖湿地生态景观将荡然无存。”有一年，笔者曾参加常德市人大常委会组织的《防洪法》执法大检查，到汉寿目平湖看见承包者肆意改变洲滩原貌，大片砍伐洲滩上原生的芦苇，或直接排水种树。还有不少造林老板为有利于杨树生长，动用挖机开沟填土，改变湿地土壤结构。欧美杨树密集的地方，候鸟无处安栖，老百姓称为：树下不长草，树上不落鸟，洪水季节还阻碍行洪，影响防汛。心里暗自思忖：年我们第一次做杨树林规划时，也没有规划到芦苇洲上种杨树呀，也没规划到湿地核心区呀，也没有提出如此工程措施造林呀！是不是林业部门的规划落后跟不上形势了？
……
人们的认识在不同时代是不同的，因而对欧美杨的认识也是在变化的。原来的“要想富多栽树”的口号在洞庭湖区用生态环保的现代眼光看，显然已经是不适合了。年12月31日，是中央环保督察要求湖南全部清理洞庭湖湿地9万多亩欧美黑杨的最后期限。横亘湘鄂之间的我国第二大淡水湖泊洞庭湖，是长江重要调蓄湖泊，著名的“鱼米之乡”。由于其独特的地理区位优势，洞庭湖还是我国首批列入《国际湿地公约》重要湿地名录的7块湿地之一，被称为全球不可多得的巨大的物种基因宝库。如果被称之为巨大物种基因库的长江之肾受到了破坏，我们会对不住子孙后代，会成为历史的罪人。所以省里当即立断，不管有多大阻力，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按中央环保督查组的要求，将号称“湿地抽水机”的欧美杨全部伐光，不容讲任何价钱。
为了保护洞庭湖湿地不致被毁坏，从当年以行政命令推动“疯狂种树”，到今天不惜代价“全面砍树”，折射了发展与保护观念的转变，也折射出对客观事物的评判也随着绿色理念不断深入人心而有所不同。
回过头来反思：应该说，上世纪80年代中期洞庭湖区大面积种植欧美杨没有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如今，救赎自然、回归原点对欧美杨全面砍伐更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虽然笔者对欧美杨规划也付出了一点心血，见证了欧美杨的兴衰，对全面砍伐欧美杨多少也有些不舍，但为了环保大业，为了子孙后代，我始终觉得，只有舍得眼前的，才能得到长远的。
愿欧美杨这个“湿地抽水机”不再在洞庭湖区繁衍生长!
愿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洞庭湖再现！
年4月25日
刘经平赞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