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工厂最后一间厂房拆迁完毕
永别了，新华工厂
作者：钟月一
不知是不是冥然中的暗喻和隐示，那几天，天空是灰蒙的，雨点是凄然的，我的心，是冷凝的。那一刻，听到第一声巨响时，我正在电脑前敲一篇有关社会文明和野蛮话题的随笔。听到声音，我忙走到高楼的窗台前往下望去，啊，眼前令人呜咽的一幕出现了……在天穹暗晦的底色下，在砸心的哐哐声中，曾经作为地下党圣地和工业旗帜的红色地标，正在被推土机不由分说地摧毁着，一幢一幢的红瓦厂房，依次轰然坍塌，转瞬间便烟瘴蔽天，瓦砾遍地了。
我久久地站在窗前，那车间钢件和玻璃倒塌时发出的恐怖混响，撞击着我的心扉，令人颤栗。此刻，我想回到房间，关紧窗户，躲避这种可怕的声音。可我又想，我不能离开，我不忍离开，于是我就这样站着，不挪半步，任粗野的砸裂声肆意轰响。此时此刻，我在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和我多年工作生活的地方告别，和极为熟悉的车、钳、刨、铣车间告别，和这里的冷、焊、锻车间告别，和这里的装配、型铸、电工车间告别……真的，告别了，新华工厂啊，你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二
新华工厂光荣的历史册页中，记录着一串长长的名字。一九四三年，由原“浙江铁工厂”几位工人李群、高培勋、仇甬夫、吴新元、贾劲生、蔡镇铭、张勤、郑国光等创办工厂，五月一日正式挂牌。这些工人，就是当年津市的地下党成员，支部书记为李群。此后的几年里，地下党又先后发展了贾劲生、薛建亚、吴新元、袁都银、王维荣、陈洪洲、杨洁、冯思平、胡爱华、吴进美、张勤、林崇进、高培春、吴志华、梁国瑞、傅松山、叶云卿、余金山胡国志、周培元，陈大方等地下党员。
▲摄于65年前的新华工厂干群合影
一九四八年初，津市地下党总支委员会成立。新华工厂地下党就成为中心活动总站，长期负责澧县、安乡、南县、华容、石门等地的地下交通和秘密联络工作，所有的行动计划和重要会议，一律由新华工厂地下党策划组织实施，所有交通人员的餐宿、路费等开支，均由工厂负责。这种格局，一直延续道到津市解放。
今天的人们啊，应知道这些为津市的解放浴血奋战的革命先辈，应记住这些地下党员的名字。
我调进新华工厂工作后，曾有幸和这批地下党成员中的吴新元、贾劲生陈洪洲、高培春等老同志有过不同程度地接触，听他们将述地下党对帝斗争的故事，领略他们难忘的遗韵风采，真的很受教益。如今，这批革命老人已作古经年，长眠大地，他们可否知道，自己为之奋斗创建的基业，竟被后来人轻而易举地毁于一旦？若他们的在天之灵确有感应的话，他们是无语？还是哭泣？
三
我和新华工厂结缘，是来自于书记兼厂长的陈国璋先生“拽”来开始的。此君虽是干工业，但不舍文墨，雅好诗书，因我们爱好趋同，早已相识熟捻。70年代初，我当时在油泵电机厂工作，他见到我，说，你这样隔河渡水地跑不方便，到我这儿来吧，我这里主要是厂里文化这一块还差点事，混混可以，想搞出点名堂来得下点功夫，你来给补火吧。既是兄长又是文友，听他一说，我这一想，好哇，行！岂料这一声应诺，竟前后长达十余年。
这个厂，毕竟是当年地下党经营过来的，确有底蕴，整体素养，比其他同类高出一截，可谓俯其项背。最让人舒心的是办事得心应手，顺理顺情。比如说，当我想到用音乐歌舞曲艺等形式再现新华工厂光辉历程，并形成完整思路汇报时，立即得到国璋及班子成员的认同和赞许。我取名为《新华之光》的舞台演出，动用了厂里近70名工人，花去了近一个月业余时间进行排练。我为此用了近一个月时间做案头工作，认真地参阅了新华工厂地下党斗争史及各个历史阶段的先进模范人物的材料，随之编写了演出台本，并作词作曲创作完成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歌曲15首。开幕曲的歌词，我有意识地专门安排国璋先生写，他很高兴，欣然接受，完成得还不错。那时条件很差，人手又缺，所有的剧本歌曲谱本，均由我一人用钢板刻写，用油印机推印出来的（这套用钢板刻写的《新华之光》资料，至今还完好地保存在我的书柜里）。本子印好后，分发下去，工人们下了班，便按规定时间赶到排练场，坐好，学唱，我教一句，大家学一句。一个时段到了，我说一声休息，大家赶紧下座，依次排队轮着扭笼头喝水，排练场的一角，食堂师傅早早烧了大桶的开水放着。他们边喝着水，便理着浸湿的头发说说笑笑。想来真是昔非今比呀，看看现在，跑个步，一套衣服，唱个歌，一套衣服，还不算小馆吃喝犒赏。那时节，没这些，不敢想，但当年这种清贫而快乐的画面，至今令人难忘。
▲《新华之光》演出现场照片之一
《新华之光》排练完毕后，进行了公演。在新华工厂的厂庆日子里，我们请了市局有关领导和各单位代表观看演出，而这次演出活动的主角，当然是来自各地和新华工厂原地下党健在的老同志。这些老人欢聚一堂，观看以他们自身经历的地下党斗争故事所编排的节目，倍感亲切。当演出结束，工人演员们集体向前辈们鞠躬时，年事已高的老人们，纷纷站起来，鼓掌致意，有些实在站不起来的老人，边流着泪，边艰难地抬起手向台上缓缓致意，场面十分感人……
▲观看演出的地下党成员和干部职工
现在，不少人热衷于企业文化的话题。何谓企业文化？拿新华工厂来说，一个不到人的工厂，建有一支近20人的铜管乐队，一支篮球队，一个职工活动室，一个图书室，一个读书会，一所职工夜校，这些还不包括一年之中预定计划安排的娱乐、文化、体育等活动项目。想想看，按现在的思维，不少的“头头”或“老板”们，会双手一摊，两眼一翻，嗨，哪有那么多闲时间和精力呀！是的，过去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忙碌有效的工作和爱好兴趣的快乐上，今天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一门心思地抓钱和无法排遣的焦虑忙乱中，这就是企业文化的分水岭。我想，新华工厂的例证，还是有所启迪意义的。
四
以我的视野所及，用一个单位的经历为素材，编写拍摄成电视剧的好像极少，似乎没有。新华工厂地下党的战斗历程，便由湖南电视台和津市电视台联合摄制成了电视连续剧《烟雨津城》，这是整个常德地区唯一的一部电视剧。可见，新华工厂光辉历程的价值之高，影响之大，财富之可贵！
▲《烟雨津城》主题曲
我清楚地记得，年秋，我参加了那天在兰苑宾馆举行的《烟雨津城》开机仪式。仪式上，本市有关部门和电视剧主创人员悉数在座，大家谈锋正健，酒酣耳热，大都是预祝圆满成功之类的说辞，无须赘记。仪式结束后，我专程去宾馆某房间拜访陈健秋先生。陈先生是湖南省话剧团团长，戏剧家，《烟雨津城》的文学总顾问。八十年代，我的主要写作方向还是戏剧创作，于是有了和陈先生结识的机缘，日后便一直书信往来，过从甚密。到了他的房间，他虽是师长，但人极随和，一坐下来，便直奔主题，谈起《烟雨津城》的事来。他原本是不接这档子事的，费心费力，没意思。后来，当他看到有关单位专程送来的大量新华工厂地下党的资料后，被深深感动了。他说，一个不大的单位，有这样一批久经考验的地下党员，有这么多精彩故事，在全国，恐怕都是不多的，这样有历史文化价值的素材，当然值得大书特书的！谈话末了，他笑着给我交了个任务，要我负责电视剧主题歌的歌词创作。我感到很意外，马上推谢。他连连摆着手说：“不用推了，我心中早定了，我已跟创编组打了招乎。你新华工厂出来的，又是搞创作的，你就是主题歌词创作的不二人选。我们是朋友，难道我的提议你还有什么想法？”听他这么一说，我便笑着无言以对了。
电视剧拍摄素材完成后，原津市广播电视局局长谭传新找到我，说他已向有关领导作了汇报并同意，邀请我去湖南电视台参与电视剧的后期制作工作，另外，还叮嘱我尽快做好主题歌词的创作准备，要不然的话，到了长沙，忙起来就没有时间了等等。啊，他怎么知道主题歌词创作的事？难道是商定好了的还是不谋而合？我当时没有挑明此事，反正知道有这事就行了。我转念一想，看来，这歌词的事怕是真躲不脱了。于是，我便趁去长沙前的两天时间里，完成了主题歌词的创作任务（此歌词便是电视剧里的原创词）。
附主题歌词
从烟雨里走来
在烽火中站起
啊，红色的种子
撒播在祖国救亡的大地
风起云涌前仆后继
英雄虎胆所向无敌
为了光荣的胜利
我们高举起民族抗战的大旗
从民众里走来
在熔炉中洗礼
啊，人民的赤子
战斗在祖国燃烧的大地
无限忠诚勇敢坚毅
曙光在前决胜千里
为了明天的辉煌
我们高举起人民解放的大旗
两天后，我带着写好的歌词稿子，和传新去了长沙。在湖南电视台的剪辑室，我和台里的专业人员一起审看毛带，进行精细的镜头剪辑，前后花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传新到了长沙后，因局里有其他的事要办，所以没参加剪辑工作。那天初片出来后，传新和有关人员看了，看后很满意，连说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当剪辑人员问传新，电视剧片名是用印刷体和手书体的时候，传新不知是看片后过于兴奋还是怎么的，他语气肯定地答，手书！剪辑人员再问，什么时候有？传新再答，现在！现在？大家一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啊？传新这时诡秘地一笑，指着我朝向大家说，就是这一位来写！我一听，大笑起来，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不行不行，还是回津市请一位本土书法家来写为好。想不到传新指着我说：“回去请什么书法家来写，就是你！你的书法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自然有数嘛。来，写吧，现在就写！”剪辑人员听他这一说，连忙拿来纸笔铺摆在桌上。传新碰了我一下，说：“来呀，动手吧。”
到了这个时候再推脱就显得做作没意思了，我于是点头应了一声，提笔写起来，一口气连写了三张。剪辑人员当场拿走了其中的一张，这便是日后观众看到电视剧里的片头剧名字幕……
拍摄于20多年前的《烟雨津城》，恐怕一些人淡忘了，事多，易忘，这很正常。我呢，当然不会忘。是的，作为当年新华工厂的一员，我自豪过骄傲过快乐过。作为参与过《烟雨津城》制作中的一员，我在其成功的记录中留下了轻轻的一笔，淡淡的一痕，无愧对，有慰籍，足够了。
五
新华工厂到底是留还是拆？从去年到今年，这种疑惑声不绝于耳。一个寻常单位留与拆，本不是什么问题，而新华工厂的留与拆，竟在民众中产生这样大的反响，引起如此大的白颠疯图白癜风哪看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