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川
黄昏时分,我坐在三湖公园的观荷亭里听笛,悠扬委婉的笛声是那样的伤感,那样的怀旧。记得一位长者说父亲年轻时弹得一手好琴,但从我知事起,就没有看见父亲弹过琴。我来津求学,父亲用箫吹了一首《朝香客小调为我送行,诙谐而欢快,眼睛里闪烁着欢乐的泪花,仿佛行走在朝香的路上,这是很少有的情形,那一幕仿佛就在今天。几十年过去了,那支泛红的竹箫,在后来的搬家中不慎遗失了,至今仍使我痛惜不已。
津市人喜爱音乐,不少人或二胡,或古琴,或扬琴,且有较高的造诣,我有一友,兄弟五个,均善器乐,加上他父亲,就是一个小型乐队,周末家人聚在一起演奏,吸引街坊邻居观看,那种欢快的气氛曾深深地感染了我。在那一段什么都贫乏的日子里,音乐之声冲淡了人们的忧郁和烦恼。
津市人谈起往日的辉煌,如数家珍,特别是津市的体育和戏曲,乒乓球、篮球、游泳、射击省内称雄,荆河剧团和实验歌舞剧团走红湘鄂边区,那是一段令津市人怀念的日子。很少有人谈起津市的音乐,似乎那是一块空白。关于津市的音乐,也许还得从一个叫查阜西的湘西人谈起。
查阜西(~)男,江西修水人。古琴演奏家、音乐理论家和音乐教育家。十三岁学弹古琴,后在长沙、苏州、上海等地从事琴学活动,三十年代初在上海发起组织“今虞琴社”,半个世纪以来在琴界影响甚广。建国后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央音乐学院民族器乐系系主任,北京古琴研究会会长等职。
查阜西先生曾任国民党中国民航局经理,解放前夕,受周恩来同志委托,领导了两航起义。当他率领多名民航人员和被国民党政府劫持到港的民航机归来时,周恩来、朱德亲自到机场迎接,毛主席对其嘉奖慰问。查阜西后任中国民航局顾问、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等职。
查阜西先生是我国近代琴坛著名演奏家和琴学研究者,曾先后在京沪和美国大学讲学,他一生共搜集古谱一百五十余种。在担任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期间,致力于古琴音乐的整理和研究,书写了大量琴学资料。与此同时,他还积极组织琴曲打谱工作,开创了以北京古琴研究会为代表的中国古琴传承新格局。因此,查阜西先生是近代学术界公认的琴坛领袖。年,中央音乐学院设立了查阜西纪念馆。
▲中央音乐学院查阜西纪念馆展厅一角
▲中央音乐学院查阜西纪念馆藏清代古琴丝弦
查阜西自幼酷爱音乐,6岁时与姐姐听弹琵琶的唱《哭五更》,被音乐感动得哭起来,13岁时他随父来到了津市。清末民初的津市,商贾云集,各省会馆、庙宇遍布大街小巷,戏台20余处,常年在津市演出的戏班近十家,加上在酒楼茶肆的从业艺人,演出昆曲、荆河戏、花鼓戏、京剧、话剧和丝弦、说鼓、围鼓等,各地艺人云集,各种流派荟萃,尽一时之极。
查阜西到津市后,如鱼得水,拜私塾先生夏伯琴为师,专修古琴,学奏琴歌《概古今·客窗夜话》和《鱼樵问答》、《平沙落雁》等声乐派琴曲。查阜西在《儿时唱歌回忆》一文中说“能二曲,皆弦而歌者,曰《凤求凰》,曰《渔樵》”。此后他又向当地琴师田曦明、龚峄辉、俞味莼请教,学了《慨古吟》、《陋室铭》、《古琴吟》等琴歌。与此同时,他还学了民间的扬戏、花灯、读书人的丝弦等。舅父荣漱石唱的昆曲和表兄何光熙吹的笛子也使他迷恋不已。后来他到了大庸,还和夏先生保持书信往来,夏先生给他寄来一张琴,一副琴谱和琴谱。少年的查阜西与澧水流域的民间音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关于那时津市民间音乐的状况,从《津市志》中我们得知,津市丝弦,是以南调为基础,揉和了昆曲,以清唱为主,采用琵琶、三弦、二胡、月琴伴奏,板胡(坏鼓)指挥,唱词深奥,曲调高雅,善和者少。老艺人黄学谦演唱的《醉打山门》曾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
关于昆曲在澧州的传入,应该在明朝中期,嘉靖三十六年,上荆南道徐东溪在澧州作《古诗四首》,即有“亮哉托越调,悠然谐楚吟”。康熙四十二年戏剧家顾彩在澧水上游的容美观戏,他说:“女优皆十七八好女郎,声色皆佳,初学吴腔,略带楚调。男优皆秦腔,反可听,所谓梆子腔是也。丙如自教一部,乃苏腔。装饰华美,胜于父优,即在全楚亦称上驷”。乾隆五十六年钦差大臣王昶的《使楚丛谭》就有记载:“二十一日,过鳖山铺清化驿。又六十年里抵澧州。道臧里谷招同庆参将、方刺史小饮,以安庆优伶祇应,呕呕卿卿,亦颇怡然。”
津市龙法寺“寺创自有唐,神灵赫濯,远近蒙庥朝,谒者络绎不绝,为澧津一大观。”从唐代开始流传的佛教音乐在这里得到了光大,心缘大师将佛教音乐和民间小调相结合,口传俗家弟子,演唱曲牌上百个,对津市的民间音乐形成与发展有较大的影响。
当时的乐队有北路点子(锣鼓)和南路点子(吹打乐)之分,北路点子以打击乐为主,其声腔初以高腔为主,后吸收秦腔,并与当地民间音乐结合,形成北路声腔,乐声急骤,演奏的曲牌有“风车”、“堆罗汉”等百余首。南路点子以唢呐为主,与打击乐合奏成套的曲牌,其声腔吸收徽调之精华改革而成。音乐高亢强烈,有如深山峡谷之音。”
澧水流域各地民间文化在这里汇集、交流,每天有成百的帆船从上游下来,他们带来了豪放的船工号子,带来了浓郁土家族风味的山歌,带来了苗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丰富的民间文化。
津市丰富的传统民族音乐,给予了查阜西丰富的营养,也给他从事古琴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为音乐艺术的古琴演奏者,查阜西所演奏的《潇湘水云》、《渔歌》、《洞庭秋思》》等曲,无一不饱含着澧水流域民间音乐的元素,先生演奏的古琴曲古朴、清远、豪放。年12月,他与作家沈从文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考察民间音乐与曲艺情况,常德市政府为之组织丝弦专场,演出《昭君出塞》、《描容上路》等曲目。
▲琴谱《洞庭秋思》
“风云突变,十年文革开始……一切古琴活动掩旗息鼓。年2月他才在《重见搜渤集》中不无感慨地写道:“年连伤带病,10月即停止笔记,直至今日始与《叟渤集》再见,计历时六年另一月,盖‘初解放’也”。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中,仍然念念不忘重整旧业。遗憾的是,时间和精力都不多了,年8月l0医院的防震棚中与世长辞。”
津市夏家的人不少,但我无法获悉任何有关夏伯琴先生的信息,他象一颗闪耀的流星,划过美丽的夜空,便消失在永恒之中。在津市这个舞台上,还有那些音乐名人停留过,不得而知。
抗战时期,二胡演奏家周家澧先生的父亲在津市任邮政局长,周家澧因而就读于澹津女校。解放后先生在湖南师大任教,是省音乐家协会二胡协会主席。朋友之子师从周家澧,书本上还保留先生的题字:“非静无以成学,要安心坐下来练习,乐于寂寞,安于孤独,这是治学的必由之路。”
著名画家孙世灏的长子孙永武,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曾就读于新洲小学和津市明道中学,曾师从严良堃,从事东南亚国家的音乐研究。在中央乐团工作时,曾为乐团创作了独唱《怀念敬爱的周总理》等歌曲,并作为合唱队的领队,参加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演出。先后到朝鲜、德国、波兰参加演出和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主编了《中国少数民族歌曲集》。
有人说省音协副主席曾水帆解放前曾在津市报社工作过,可惜没有找到文字记载。音乐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在逆境中,更是如此,深圳工作的黄萍在特区报撰文时说:“记得最初知道肖邦是40年前在我就读初中的湖南津市群毅中学里。我的音乐老师是一位摘帽右派。她常说:‘生活中没有音乐就没有诗意和欢乐。’有一次,我去她的宿舍,只见帷帘低垂,宁静而优雅,墙上挂着一幅幅肖邦和莫扎特等人的画像。显得幽暗而迷人。我不由自主地凝视着画像上的那一双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那是我心灵的悸动。在那个满是星月呢喃的夜晚,唤起了我对音乐的美感。”
文革后期,一位出生于厦门鼓浪屿,后来去了美国的清华高材生分到了津市无线电厂,他曾同时被中央音乐学院和清华大学录取,在文革前的厦门被传为佳话。七十年代的津市没有钢琴,因此我无缘欣赏这位工程师的音乐天赋。那位与世界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同台演出的津市小姑娘于洁,现在不知那所学校念书。
津市有不少学子进入音乐学院深造,也有学古琴的,他们在音乐学院的纪念馆中,或许见过这位音乐泰斗的雕像,但不一定清楚他在津市学习古琴的经历。
从《渔樵》到《澧水船夫曲》,这是一条漫长的文化传递之路,从夏伯琴到查阜西,从曾水帆到周家澧,澧水流域的人们创造了丰富的音乐财富,等待着我们去挖掘,去发现,去传承。
澧水河中的帆船消失了,再也听不到那抑扬顿挫的船夫号子了。寺庙和会馆的戏楼拆掉了,再也看不到各地剧团同时在津市上演的盛况了。今天我不知道,还有谁听过龙法寺那充满神秘色彩的佛教音乐吗?那明天呢?孩子们还能听到那激动人心南传点子、抒缓优雅的津市丝弦,还能看到美轮美奂的荆河戏吗?
津市是一座移民城市,曾是澧水流域的经济、交通和文化中心,是澧水流域人们走向外面世界的驿站。不同地方的人在这里聚集,说着不同的方言,大家都是这块土地的主人。津市人听惯了各地的方言,甚至从骨子里就认定这些方言都是乡音,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感到那么的熟悉,都是那么亲切。
电视里正在播放宋祖英的《出嫁歌》,那一口浓郁的湘西风味,竟惹得邻居老太太潜然泪下,她想起了壶瓶山深处的那间木屋,想起了屋前奔流不息的山溪,想起了山后郁郁松林中的那片墓地。
故乡的音乐之声,天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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